那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

　　一定要有青牛 坳馬 羊咀 雞鳴山

　　還要有三兩聲狗吠四五處人家

　　才能飽食人間煙火里的七八分溫暖

　　一定要有三里店 高崖頭 繡花樓

　　蓮花池。安放一個人走失的靈魂

　　一定要在村口站一棵百年老槐

　　一個拄拐杖的老人 一口老井

　　累了就喝口井水聽他閑話家常

　　一定要有一群親密的玩伴

　　站在山頭喊一聲

　　紅梅 彩霞 杜娟二妞狗蛋

　　就能跑出一大幫光綻的歲娃娃

　　那個叫劉梅花的女人

　　那個被喊了七十年梅花的女人

　　一生都在載種梅花

　　宮粉梅美人梅 玉蝶梅

　　家中小小的二分花園

　　是她的梅花王國

　　她讓梅花開在繡架上

　　她把梅花嫁接在春天的云朵上

　　一朵朵梅花展翅欲飛

　　一枝枝梅花含羞欲滴

　　她讓梅花開在孩子們的裙子上

　　褲腳上，新鞋上。也開在

　　書包上，布袋筆盒上

　　還有一朵，開在了老漢的旱煙袋上

　　一串煙圈吐出來

　　一朵梅花就有了飛翔的形狀

　　最美麗的一朵，她讓它

　　開在了自己親手縫制的壽衣上

　　叫了七十年的梅花

　　劉梅花梅花花

　　到死也寫不出一個完整的梅字

　　癌癥診斷書上摁地紅血印

　　是她留給親人的最后一朵梅花

　　種子爆裂的聲音

　　不是所有的緘默才叫睿智

　　譬如這崖畔的燈芯草百年靈芝

　　藏于地下千年的人參

　　還有長于母親菜園的土豆茄子辣椒

　　蘿卜和乖巧的青蒜

　　一聲聲石破天驚的吶喊

　　這來自于生命最初的爆裂

　　在每一個風(fēng)雨過后的清晨

　　以更多的葉子枝干花朵果實

　　立于這廣袤的人間

　　這多么像多年前的情景

　　在母親十根肋骨斷裂般的疼痛中

　　一個嬰心的啼哭

　　是這世界最美的聲音

　　蘭花花

　　一天的學(xué)堂都沒上過

　　卻把一個蘭字寫得足下生風(fēng)

　　仿佛那一點一撇一橫

　　就是她生養(yǎng)的大閨女

　　有桃花的軟糯 甜香和風(fēng)骨

　　還是她侍弄過的莊稼

　　也可能是長尾巴的豆角 鼓脹的南瓜

　　眉眼慈善的青椒 茄子蔥白的大蘿卜

　　那些緊趕歲月的針頭線腦

　　讓她的生活匆忙，又活色生香

　　那些熟暗人情事故的剪刀

　　搟面杖縫紉機 手上的褚色老繭

　　常伴著一輪瘦月牙陪她閑話家常

　　她把手中的針線往上一拉

　　我們都呼啦啦長大

　　針線往下一拽

　　她的影子就瘦一寸，矮一寸

　　再拉 再拽

　　我們就成了她手里繡出的

　　一朵朵細(xì)小的蘭花花

　　偶遇一個抽煙的女子

　　正午的陽光，穿透云層

　　大地和一幢幢穿紅戴綠的樓群

　　一些陽光被樹枝砸成碎片

　　落在無遮掩的空地上

　　我牽著女兒躲閃著這些碎片

　　也躲避著那些忙于生計的螞蟻和蜂群

　　那片腥紅的嘴唇最先與我們相撞

　　接下來是一片裸露的白

　　刺眼，肥碩，突兀

　　竟把太陽逼出了幾分寒意

　　煙圏在她腥紅的嘴唇上停留

　　盤旋 飛散而去

　　兩條擱淺的大白魚掙脫高跟鞋的約束

　　在桌下晃動, 扭捏，交錯

　　此時，陽光照舊火辣

　　從女兒清澈的眸子飛出了幾朵

　　質(zhì)疑的浪花

　　她以為，世間的母親

　　應(yīng)該有花朵的嬌羞 嫵媚 和明艷

　　還應(yīng)有蜜蜂的辛苦與甜蜜

　　系上圍裙就可以掌管人間煙火

　　附下身子，就能讓石頭縫中開出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