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超,甘肅慶城人,七十年代出生。業(yè)余寫作,在《飛天》《甘肅日報》《隴東報》等刊物發(fā)表散文、隨筆百余篇。
2012年出版散文集《蓬窗聽雨》,獲“李夢陽文藝獎”散文類一等獎;2019年出版散文集《蓬窗望云》;曾參與策劃電視專題片《黃土大塬》,在中央電視臺十頻道“探索發(fā)現(xiàn)”欄目播出,獲“敦煌文藝獎”。
誰為試手補天裂
——范仲淹知慶州的前前后后(上)
韓 超
公元1044年,宋仁宗慶歷四年春,因為御史中丞王拱辰不斷參劾,任天章閣待制、虢州知州的滕宗諒不得不離開西北,前往千里之外的岳州任職。從黃土高原到三湘大地,山長水闊,路途迢迢,前途未卜,滕宗諒的心情幾乎跌至谷底,神色悲涼而無奈,心緒漫漶而紛亂。
正是西北邊地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一股“冬至陽生春又來”的溫煦氣息,正從關中平原的黃土深處悄然升騰,春天正沿著緯度線一點點由南向北迤邐而動。接連遭貶的郁悶之感暫時難以緩釋,滕宗諒感到心中塞得滿滿的,既無以排遣,又無處宣泄,甚至連個訴說的對象也找不到。幾十年來,寄身官場,本來已經(jīng)見慣了升遷沉浮這些平常事,何況自己身為邊臣,對朝廷里、廟堂上的雷霆雨露、暗流涌動根本無法預測,至于那些子虛烏有的誹謗指摘、無故加之的罪愆更是防不勝防。大宋自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立朝以來就重文抑武,整個朝廷就是一個龐大的文人集團和官僚體系,加之,趙匡胤去世時曾留下誓書,嚴誡誅殺士大夫和上書言事之人,子孫如有違此誓約者,必遭天譴。故而言官們風聞奏事,隨意猜疑,妄加指責,即使彈劾錯了,也不會被追究罪責。想到這些,滕宗諒對自身的謫貶便不再十分地委屈了,倒是惋惜終究連累到了多年摯友范仲淹。
一
巍峨秦嶺宛如一條龍脊,橫貫東西,提攜南北,屏障了塞外的朔風,阻隔江南的雨云,山河砉然分野,風俗迥然而別。翻過茫茫古道,一入江漢平原,就到南方了。滿目春草蔓發(fā)、春山可望,山花盛放、芳菲爛漫的景象,一股溫潤濕熱的陽和之氣,裹挾著粘稠芳烈的萌發(fā)之味撲面而來,讓滕宗諒忍不住打出幾聲響亮的噴嚏。馬在亂石蹭蹬的山道上艱難穿行,人在逼仄硬挺馬背上顛簸搖晃,思緒亦搖搖晃晃,飄向遠方。
20年前,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滕宗諒與范仲淹同科進士及第。那是多么令人欣喜若狂的日子呀!像孟郊當年登科后一樣,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們在東京汴梁的街道上奔走呼喊,在燈火旖旎的瓦肆間縱酒狂歡。從那時起,他們就相互引為知己,相約一起縱論朝事,一道建功立業(yè),一同名垂青史。二十年來,無論在哪里任職,他們彼此惺惺相惜,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結下深厚情誼。在仕途經(jīng)營上,也相互提攜、共為進退。天圣三年(1025年),任西溪鹽官、興化縣令的范仲淹受泰州知府張綸委派,負責修筑捍海堤,次年其母謝氏病逝,范仲淹不得不辭官丁憂。臨行,他向張綸力薦滕宗諒去接續(xù)完成這一浩大工程。海堤告竣,滕宗諒被擢升為當涂知縣,踏入仕宦正途。天圣六年(1028年),因宰相王曾、樞密使晏殊等薦引,范仲淹入京任密閣校理,負責皇家圖書典籍??闭硎乱耍凑匐谡徣朐噷W院升造。兩年后,滕宗諒改任大理寺丞,負責審核刑獄案件。也許是命運多舛,滕宗諒的仕途一直不很順暢,蹭蹬沉浮,漂泊不定,直到宋仁宗寶元元年(1038年),滕宗諒才干到湖州知州任上。而此時,正在吏部員外郎、開封知府任上的范仲淹因不滿宰相呂夷簡把持朝政,培養(yǎng)黨羽,任用親信,遂向仁宗皇帝進獻《百官圖》,尖銳批評宰相用人不公,勸說皇帝修訂制度,親掌官吏升遷之事。宰相呂夷簡當然不會束手待斃,也上書皇帝,指斥范仲淹“越職言事,勾結朋黨,離間君臣”。范仲淹連上四表,論斥呂夷簡狡詐,因言辭過激,不小心戳到皇帝的痛處,遂被罷黜,改任饒州知州。一時,朝野上下,噤若寒蟬,沒有人敢挺身而出,為忠誠耿直之臣辯解。好友梅堯臣專門作了一篇《靈烏賦》,委婉勸誡范仲淹少說話、少管閑事,自己逍遙自在就行了。范仲淹當即回應一篇《靈烏賦》,并作詩:“危言遷謫向江湖,放意云山道豈孤?忠信平生心自許,吉兇何卹賦靈烏?!泵髡嬖V梅堯臣,自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之后,龍圖閣直學士李紘、集賢校理王質、太子中允尹洙、館閣校勘歐陽修等清流代表和方正之士相繼聲援,終于迫使呂夷簡去職,而朋黨之論一時興起,史稱“景祐黨爭”。
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事,暫時淡化了朋黨紛爭,也改變了范仲淹和滕宗諒的仕途命運。
寶元元年(1038年),一向稱臣于大宋的西北黨項首領李元昊突然臨朝稱帝,立國大夏,與大宋的外交關系徹底破裂。次年,為逼迫大宋承認其地位,李元昊率兵南下,于三川口一戰(zhàn)大敗宋軍,之后陳兵延州城下,隨時準備攻城略地,直指中原,飲馬黃河。
戰(zhàn)報傳來,朝野震驚。也許是為了祈求上蒼保佑,天下太平,仁宗皇帝匆忙改立年號為康定,卻也未能稍微緩解更加吃緊的西北邊事。康定元年(1040年)三月,在大多數(shù)朝臣力薦之下,仁宗皇帝不得不將53歲的范仲淹召回京師,任天章閣待制,出知永興軍。七月,再次擢升范仲淹為龍圖閣直學士,與韓琦并為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協(xié)助安撫使夏竦共同抵御西夏李元昊進犯。八月,又下詔范仲淹兼知延州。
那時候,朝堂之上主戰(zhàn)派速戰(zhàn)速決、畢其功于一役的聲音吵鬧不休,戍邊將帥之間,也時常為進攻還是防守爭論不休。同為招討副使的韓琦即主張主動出擊,他的理由一是宋夏兵力對比是二十萬對十萬,優(yōu)劣懸殊,勝算在握,他甚至認為李元昊的精兵不過四五萬人,根本沒有抗衡大宋兵峰的實力。二是數(shù)十萬大軍集聚陜西,財力人力物力耗費巨大,長期對峙下去,不但國家財力難以維持,陜西之民亦不堪重負。主帥夏竦完全贊同韓琦的進攻之策,派遣韓琦及其助手尹洙攜帶兩套方案回京城向朝廷報告,朝廷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批準了韓琦的方案。慶歷元年正月,朝廷下詔,明令范仲淹盡快出戰(zhàn)。
范仲淹據(jù)實陳奏,第一,宋軍對西夏境內(nèi)地形不熟悉,貿(mào)然深入敵境,若敵堅壁清野,大軍給養(yǎng)困難,必然陷入伏擊或絕地,于敵有利而于己不利;第二,當下正是塞外雨雪大寒天氣,將士普遍單衣薄胄,堅持出兵,萬有一失,噬臍何及?等到春深漸暖,正是賊兵馬瘦人饑的時候,此時出兵,不僅可以輕松制勝,而且可以襲擾敵方的春耕生產(chǎn)。
仁宗皇帝同意了范仲淹的奏議,讓他固守鄜延,以待時機。
在短暫的固守中,范仲淹四路踏勘,積極籌劃,他深刻認識到,穩(wěn)固邊防長久之計既在戰(zhàn),更在守,關鍵在充實邊寨。他上奏朝廷說:“近邊城砦有五七分之備,而關中之備無二三分者。昊賊深入,乘關中之虛,或東阻潼關,隔兩川貢賦,則朝廷不得安枕矣。為今之計,莫若且嚴戒邊城,使持久可守;實關內(nèi)內(nèi),使無虛可乘。若寇至,使困弱,此上策也。又聞邊臣多請五路入討,臣恐未可輕舉?!彪S后,派兵遣將,整修邊寨,調任名士之后種世衡修筑清澗城,仁宗皇帝親為賜名。種世衡也不負厚望,把這座好不容易重修起來的邊城作為實踐范仲淹防御戰(zhàn)略的一塊“試驗田”,在城外開墾兩千畝土地,作為營田以養(yǎng)兵,招募商人來往貿(mào)易以充實軍需,同時解決邊地百姓的生活需求。隨后,范仲淹相繼恢復了承平、永平等廢弛的堡寨,收納數(shù)萬戶前來歸附的屬羌,并牒告駐守清澗城的種世衡等人:“若無牛具者,官與量借糧糧收買” “見關乏糧草蕃部,相度逐戶口數(shù)目,每十口已上,官中量支借貸糧粟各一石,十口已下各借五斗?!?/p>
范仲淹還對舊軍制作了大膽改革,采取分部訓練、輪流御敵的辦法,將一萬八千多兵馬將士分為六部,每部置一將,領三千兵,根據(jù)來犯之敵之眾寡而出兵,有效應對敵眾我寡的不利局面。他對諸將說:“不量賊眾寡而出戰(zhàn),以官為先后,取敗之道也?!边@種分兵而御敵的辦法很快在軍中推開,擊中了敵兵的軟肋,西夏兵紛紛傳言:“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數(shù)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老子就是前任知州范庸。
二
剛剛過罷年的正月,仍是西北邊地一年當中的極寒時節(jié),駐守涇源路的韓琦就派尹洙到范仲淹處商議出兵之事。范仲淹未予明確答復,只勸慰好友尹洙暫待三日。三日后,朝廷下旨“鄜延路暫不出兵”。不久,李元昊派出兩路人馬,分別到?jīng)茉绰泛袜~延路面見韓琦和范仲淹,聲稱商談宋夏議和之事。范仲淹深知西夏并無議和之誠意,遂親筆致信李元昊,指明八個利害關系,奉勸元昊向朝廷謝罪,求得寬大處理。韓琦也覺得元昊并無議和誠意,無約而和,必有陰謀,遂巡視各州寨,部署做好防御準備。到達涇州時,突然得到元昊在衡山誓師,即將入侵渭州的消息。韓琦認為這是與西夏決戰(zhàn)的難得機會,他決定趁機給予元昊一次有力打擊。他調集鎮(zhèn)戎軍一萬人,召集周邊堡寨部隊和蕃兵八千人,以大將任福為主將,繞道夏軍之后,斷其后路,與涇州守軍形成夾擊之勢。任福是環(huán)慶路副帥,這次本來是奉命前來商議出兵之事,事急從權,被臨時點將,輔助他的事都監(jiān)桑懌、勇將王珪、鈐轄朱觀、猛將武英等人。出征之時,韓琦信心滿滿,鼓舞眾將:“如今我方名將云集,士兵精銳,此戰(zhàn)必勝無疑!”。私下,他卻一再叮囑任福,務必以我為主,按照既定路線進兵,以免糧草不濟??蓱?zhàn)則戰(zhàn),不可戰(zhàn)則采用伏擊戰(zhàn)術擊之。
戰(zhàn)爭一開始,宋軍就陷入元昊的誘敵之計而不自知。西夏軍隊故布疑兵,不斷引誘任福的軍隊偏離既定進兵線路,一步一步進入其設定的包圍圈。到達好水川,宋軍已經(jīng)三天沒有補充給養(yǎng),但仍然斗志旺盛。時方三月,夜間寒氣襲人,兵士又餓又累,于荒山野外勉強修整了一個夜晚。翌日,任福與朱觀、武英率領的另一路士兵以一山為隔,齊頭西進,追擊敵人。行至好水川與瓦亭川交匯處,突然沒有了敵軍蹤跡。兩邊陡峭的山崖上,風吹林梢,呼嘯有聲,讓人不寒而栗。先鋒桑懌命令士兵小心行進,以免中了敵軍埋伏。不久,前軍報告,前方開闊地上放著一些土籠子,里邊不時發(fā)出撲棱棱的響聲。桑懌不敢輕易造次,約束部隊等候主帥到來,再作打算。任福到來后,一時也看不出其中蹊蹺,示意手下將其中幾只籠子斫開。突然,如同變魔術般,成群的哨鴿騰空而起,聒噪一片。幾乎同時,凄厲的號角聲四下響起,數(shù)不清的西夏兵仿佛從天而降,將好水川前后攔截,形成合圍??蓱z大宋朝的著名勇士桑懌左沖右突,好不容易攀上懸崖,卻隱蔽未及,生生被亂箭射殺。大將王珪揮舞鐵鞭,沖入敵陣,奮力廝殺,戰(zhàn)至鐵鞭彎曲、手掌震裂,亦被亂箭射殺。主帥任福陷入敵陣,鏖戰(zhàn)不解,身負重傷,親兵勸其換裝逃走,任福說,自己身為主帥,敗績至此,斷無獨自逃身之理,遂戰(zhàn)至最后一息,被幾支長槍一起刺中,絕喉而死。大將武英與監(jiān)軍耿傅舍生忘死,共為進退,一起戰(zhàn)死。只有朱觀帶領千余人邊殺邊退,藏入農(nóng)舍,成為唯一幸存將領。
尹洙在延州尚未歸來,鎮(zhèn)戎軍在好水川慘敗的消息已經(jīng)傳來。僅僅四天時間,好水川戰(zhàn)斗以宋軍敗亡一萬余人而告結束。慘烈的戰(zhàn)斗,慘痛的代價,慘傷的結果,驚動朝野,朝廷上下一片殺聲,朝議甚至決定悉數(shù)取消諸路行營番號。陜西體量使王堯臣上書說:“范仲淹、韓琦皆天下選,其忠義智勇,名動夷狄,不宜以小故置散地?!比首诨实埏@示出了他一貫的仁厚之風,對邊將主帥的艱難困境與英勇精神給予充分理解和很大肯定,頒詔作了輕微處分。韓琦被貶至秦鳳路秦州任知州。范仲淹因為私自接觸元昊信使,觸犯朝廷“人臣無外交”的外事準則,且燒毀元昊親信野利旺榮的信信,被降官一級,撤銷副使職務,到永興軍之北的耀州任知州。
好水川之敗,是大宋的恥辱,更是韓琦心中永遠的傷疤。據(jù)說,在宋夏交界處的一座寺廟墻上,有好事者留下這樣一首打油詩以為諷刺:“夏竦何曾竦,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話雖過激,但損兵折將之后,范韓降職,主帥分掌,邊境防守進入最為脆弱的時期。奇怪的是,元昊并未乘勝南進,而是兵鋒一轉,到河東麟府路開辟新陣地去了。麟州是大將楊業(yè)率領的楊家將幾代百戰(zhàn)守衛(wèi)之地,元昊進攻受挫是必然的。在麟州主帥張亢的指揮下,元昊并沒有討到半點便宜,兔毛川一戰(zhàn),夏軍大敗而去,麟府路戰(zhàn)役宣告結束。
一個半月后的慶歷元年(1045年)五月下旬,范仲淹被出任慶州知州兼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安撫和沿邊招討使,時年53歲。
三
慶州地處咽喉要道,屏藩關隴,襟帶延綏,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夏后政衰,棄稷不務,周先祖不窋率族徙居于此,教民稼穡,拓土開建,和睦戎狄,歷十三代臥薪嘗膽,逐步發(fā)展壯大,至古公亶父時輾轉遷徙至渭河流域之西岐,傳至文王、武王,乃興兵伐紂,直取朝歌,定鼎中原,分封天下,建立八百年國祚之周朝。慶州作為周先祖起根發(fā)苗之地,亦被載入煌煌史冊,司馬遷在《史記》中說:“周道之興自此始”。范仲淹翻檢箱奩,記得自己曾經(jīng)作過《吟史五首》,其中一首《周人》是這樣寫的:“斧鉞為藩忍內(nèi)侵,商人涂炭奈何深。不煩魚火明天意,自有諸侯八百心。”或許是冥冥中的一種宿緣吧!如今真的來到周人發(fā)祥之地戍邊為官。
秦滅六國,此地為北地郡,草原游牧文化與中原農(nóng)耕文化繩結交融,漢蕃雜居,民風強悍,人多好義尚武,嫻于弓馬。延至兩漢,北地良家子多被選為羽林郎,寄身行伍,建功疆場,封侯拜將者甚眾。像孤單斬樓蘭王,封為義陽侯的傅介子,喊出“明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義成侯甘延壽等等,均為慶州子弟。
煌煌盛唐,舉世矚目,其開國之帝與中興之帝皆與慶州有不解之緣。隋大業(yè)九年(613年)春,隋煬帝征伐高句麗時,李淵在懷遠鎮(zhèn)督運糧草。同年六月,楊玄感利用民憤舉兵反隋,李淵奉隋煬帝之命鎮(zhèn)守弘化郡(即慶州),兼知關右諸軍事。其間,李淵廣交天下豪杰,引起隋煬帝猜疑。恰好有詔書命李淵去皇帝巡行之地,李淵因病未去。當時在后宮,隋煬帝問李淵的外甥女王氏:“你舅舅怎么遲遲不來?”王氏說李淵病了,隋煬帝恨恨地說:“病的要死了嗎?”李淵聞知后日益恐懼,遂在慶州城內(nèi)筑“晝閑堂”,每日飲酒作樂、納采賄絡,自污以保。隋煬帝依然不放心,大業(yè)十三年(617年),改任李淵為太原留守、晉陽宮監(jiān)。幾個月后,李淵帥軍三萬,誓師太原,以狂飆橫掃之勢攻破潼關,奪取長安。次年五月,逼迫隋恭帝禪位,建極登基,立國大唐。
歷史總有許多巧合之處,一百三十七年后,安祿山的叛軍鐵騎濺起滾滾黃塵,攻破潼關,奪取長安。唐明皇西遁蜀地,楊貴妃魂斷馬嵬,煌煌盛唐分崩離析,太子李亨趕往北地尋求援助。至德元載(756年)七月,李亨在靈武登基,號令郭子儀、李光弼討伐叛軍,先后收復長安、洛陽兩京,重續(xù)國祚,中興大唐,史稱唐肅宗。
到慶州以來,范仲淹整日巡邊踏勘,案牘勞形,繼續(xù)推行他一貫主張的修寨、撫蕃、練兵三件大事,先后向朝廷舉薦了劉貽孫、葛宗古等將領。范仲淹深知環(huán)州于環(huán)慶路防御地位之重要,累次奏請朝廷調種世衡徙知環(huán)州,皆不允。他毫不氣餒,再次上書懇求:“環(huán)州勾當一郡十三寨,當此危地,須在得人。臣前乞將一官保舉本人,非欲鼓激,蓋為環(huán)州可憂?!背⒔K于批準范仲淹的請求,環(huán)慶路暫時得以安寧。這期間,范仲淹深思熟慮,再次向朝廷轉呈《再論攻守議》,闡明自己的戍守之策。
戎馬倥傯之余,范仲淹沒有忘記自己的文人身份,巡邊途中,公務之暇,他不忘探尋慶州的名勝遺跡,主動交結當?shù)氐年壤鲜孔?,搜求遍覽歷代的史書典籍,在深度了解的基礎上,他已深深愛上這片土地。
轉眼到了秋天,慶州大地天高云淡、麥谷登場,百姓們烹葵剝棗、采菊釀酒,一派豐收喜慶。收拾完案頭公務,范仲淹走出衙署,和百姓一起慶祝豐收,并寫詩勸諭百姓勤務蠶桑、力事稼穡。
烹葵剝棗古年豐,莫管時殊俗自同。
太守勸農(nóng)農(nóng)勉聽,從今再愿調豳風。
秋風漸起,北地漸寒,遼闊的天際不時有雁陣飛過,聲聲嘶鳴。它們一路向南,是要飛去衡陽雁回峰溫暖過冬嗎?明年開春,它們又會不辭千里,奮力飛回來吧?邊關戰(zhàn)事陷入膠著狀態(tài),一時半載難見分曉。想昔日,竇憲將軍一路北擊匈奴至燕然山,請隨軍的班固寫下碑銘,刻于摩崖石壁,留下千古佳話。從此,“勒碑燕然”成為一代又一代戍邊將士的夢想和榮光。從饒州到京城,從京城到延州,從延州到慶州,輾轉顛沛,自己勞心費力,百般籌謀,卻屢戰(zhàn)不效,雖有小勝,終無大功。長此以往,如何向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皇帝交代?如何向庇護自己、力挺自己的同僚好友交代?更重要的是,如何免去政敵們的撕咬糾纏、言官們的眾口所矢?
惆悵無聊之余,范仲淹步出衙署,登上城頭,把酒臨風,舒展胸臆。但見四山蒼茫,兩河嗚咽,如血的殘陽,在西山蜿蜒的嶺脊上燃燒;如墨的孤城,在萬千燈火的明滅中靜默。這座始建于殷周時期的城池,四面青山圍郭,城下兩水夾流,天然的水圍城格局,形成了戰(zhàn)略防御上易守難攻的優(yōu)勢。城中央有一暗道石室,蜿蜒直通城東柔遠河,取水十分便宜,當?shù)厝酥^之“鵝池洞”,據(jù)考證曾是周先祖養(yǎng)鵝處。是不是周先祖養(yǎng)鵝之處自不必去較真,倒是此洞的建筑,恰恰驗證了古人修筑城池時的機杼別出和匠心獨到。慶州城本來就是古人依山就勢,不規(guī)矩于方圓,削土版筑而成,如堡壘一樣,孤懸岡阜之上,控扼咽喉之要,如遇敵匪滋擾,四門緊閉,數(shù)日尚可支撐,若曠衡日久,城中水源告急,必不攻自亂。有此暗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水取來,任他圍城旬月,自可堅守不出。范仲淹數(shù)次去鵝池洞察勘,吩咐兵民加固破損之處,妥加掩藏取水密道,平日須緊鎖柵欄,派兵丁日夜值守,不敢稍有閃失。待加固工程成,主事者請求范仲淹題寫匾額,以為紀念,范仲淹欣然命筆,題了“飛云破空”四個字,鐵筆銀鉤,方正勁挺,很是適合刻石嵌碑,也算是一樁文墨緣分吧!
突然,軍營方向傳來一陣羌管的吹奏聲,凄涼悠遠,沉郁頓挫,如怨如訴,時斷時續(xù)。那是兵士們在思念家中的老母,還是在想念閨中的妻兒?邊地之寒、征夫之苦、思鄉(xiāng)之情,又有幾人知之?他突然想彈奏一首曲子,當然是他最喜歡彈奏的古曲《履霜操》。人們都他“范履霜”,就是因為他喜歡彈琴,且數(shù)十年只彈這一首曲子?!抖Y記﹒祭義》里說:“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愴之心,非其寒之謂也。”如今,果真是履霜踐冰,惕然凄愴了。
其實,《履霜操》這首古曲是周朝尹吉甫的兒子伯奇所作。伯奇本來沒有過錯,卻因為后母的挑弄,被父親趕出家門,流落荒野,只能“集芰荷以為衣,采槨花以為食”。一個霜晨雪早,伯奇蹣跚而行,饑寒難耐,忍不住悲從中來,于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邊彈邊唱:“履朝霜兮采晨寒,考不明其心兮聽讒言,孤恩別離兮摧肺肝。何辜皇天兮遭斯愆,痛歿不同兮恩有偏,誰說顧我兮知我怨?!睆椓T,投河而死?;蛟S與少年時代隨母改嫁的傷心經(jīng)歷有關吧,范仲淹對這首《履霜操》情所獨鐘,每彈之必黯然神傷良久。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是故君子無故不去其身。”范仲淹有一張古琴,雖不十分珍貴,倒也如影如伴,一直陪在身邊,漂泊天涯,藉以遣懷。如今人在城頭,手欲彈而琴不在,只能舉酒為殤,以和悲聲了。摩挲之間,微醺之際,杯中濁酒尚余一抹溫潤的清涼,城頭磚石已然滲出一片青霜的冰涼,胸中思緒頓時涌起一陣蒼茫的寒涼,范仲淹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隨口吟出一闕《漁家傲》: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四
轉眼到了春天。
邊地的城鎮(zhèn)堡寨修整一直沒有停歇,馬嶺鎮(zhèn)、廣福鎮(zhèn)相繼恢復,充實了環(huán)州至慶州的防戍;柔遠城、業(yè)樂城、二將城、白豹城星羅棋布,阻隔了西夏軍奪秦直道而南下的路徑;又修筑了細腰城、葫蘆城等城砦,安撫了歸順的羌人,邊地近城防戍力量的到極大改善??紤]到環(huán)州境內(nèi)肅遠、馬嶺、定邊、安和、安塞等城寨軍馬糧草軍戶不少,而城墻低矮、濠塹淺狹,范仲淹牒告環(huán)州各城寨守軍加緊修筑開淘,嚴防敵軍偷襲。
最可喜的是,軍民一心,耗時數(shù)月,在府城北城護城河邊修筑的城門樓也告竣了。望著這座壘高三層、飛檐翹楚,雕梁畫棟、恢宏壯觀的城樓,范仲淹心中感到十分高興。從古至今,將士戍邊,莫不建樓筑臺,以觀敵哨、閱兵陣,發(fā)布誥令、教化一方,其功固不讓與攻伐戰(zhàn)略。將佐幕僚紛紛出主意,為這座樓臺命名,又說叫“威武樓”的,也有說叫“籌邊樓”,一時無法定奪。范仲淹率眾登樓,仰望西北,若有所思。自來環(huán)慶,自己屢次上書朝廷,反復陳述厲害,強調西北用兵,重在防守,慎用兵峰,必以德化,方可圖邊地長久安寧。所以陳兵陜西,屢次對壘交鋒,不過威懾耳!就叫“鎮(zhèn)朔樓”吧!眾人齊聲高呼,范公果然老成謀國!
雖然他的防御戰(zhàn)略正在全面推開,慶州周邊的防戍日漸穩(wěn)固,但在心底里,范仲淹一直對東路的防戍不甚托底。盡管柔遠城、業(yè)樂城、二將城、白豹城等城池相繼建成,但分散于群山眾壑之間,往來交通不便,情急之下呼應不濟,更難成犄角互援之勢。范仲淹反復查看地圖,甚至在棋枰上多次推演,苦苦尋求落一子而全局活、建一城而眾城連的防戍之策。
一日,范仲淹親率將士從慶州城出發(fā),馳騁一百二十余里,徑奔柔遠寨。臨行,范仲淹要求士兵除了攜帶兵器盾牌之外,皆攜帶建筑工具,眾人一時不解其意。等到了柔遠寨,才明白范仲淹的目的地不是柔遠寨而是馬福寨。馬福寨建在一個山峁上,周邊溝壑縱橫,地勢險要,而且處于西夏后橋川進入大宋慶州界的要道口。向北三十里,分布有西夏的金湯、白豹、后橋三座城寨,實為咽喉要道、戰(zhàn)略重地。在帶兵到來之前,范仲淹已悄悄命令長子范純祐帶領一支軍隊先期到達,完成了對周邊的警戒防御。范仲淹命令士兵就地扎營,迅速修筑城寨。同時要求布防的軍卒,若遇小股西夏軍隊襲擾,只可阻擋,莫可窮追,為修筑城寨創(chuàng)造有利時間和空間。十多日,城寨筑成,如同一把利劍,直插西夏縱深,威脅橫山來敵,眾將士無不嘆服范仲淹之運籌高明。
返回慶州的路上,范仲淹心情格外輕松歡喜。已是晚春時節(jié),山坳里的桃杏花方才相繼綻放,西北邊地真正的春天仿佛剛剛到來。戰(zhàn)馬在馳騁,心情在放飛,積蓄既久的詩情直上碧霄,范仲淹隨口吟出一首五絕:“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見花。將軍了邊事,春老未還家?!?/p>
之后,范仲淹將修筑這座城池的情況據(jù)實上奏朝廷,仁宗皇帝仔細查看地圖,對范仲淹的戰(zhàn)略眼光深為贊許,特賜名“大順城”。這自然是一種莫大的榮耀,范仲淹邀請一位年輕學者作了一篇《慶州大順城記》。這個人叫張載,關中儒生。慶歷元年(1041年),西夏出兵攻占洮西之地,情勢危急,張載豪情勃發(fā),奮筆疾書,寫下《邊議九條》,上書時任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主持西北防務的范仲淹,并說自己打算聯(lián)合知兵的朋友,組織民團去奪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為國家建功立業(yè)。范仲淹覺得這位年輕人熱血賁張、言行方正,將來或能擔當大事,傳播正道,就在信中點撥他說:“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得此夤緣點撥,張載從此卜居鄉(xiāng)野,讀書傳道,終成北方儒學正宗,聲名傳遍關隴大地,人稱“橫渠先生”,給后世留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諄諄教誨和殷殷期許。
五
自河東三州之戰(zhàn)后,西夏李元昊似乎受到很大挫折,在一段時期內(nèi)沒有再來尋釁挑事,從春天到夏天,宋夏邊境出現(xiàn)暫時的安寧,這為大宋能夠比較從容地處理另一樁棘手的邊事變故騰出了時間。這也許是一種巧合,但許多巧合恰恰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這個變故來自大宋的北方,契丹遼國出現(xiàn)異動。邊臣報告,契丹要求大宋歸還益津關、瓦橋關和高陽關以南瀛、莫二州的關南十縣,聲稱此為大遼故土。同時,指責大宋無辜欺負大遼女婿李元昊,因為元昊之妻乃契丹公主。甚至翻出太宗皇帝收復北漢時侵犯契丹的舊賬,意欲乘火打劫。
朝廷此時僅僅應付西北邊患已經(jīng)焦頭爛額,自然沒有力量與遼國直接對抗,只能派出使臣與契丹進行外交磋商??膳烧l去呢?很多官員對這件生死未卜的差事明推暗拒,誰也不愿意去。仁宗皇帝素來仁厚,從來不勉強自己的臣下做他們不喜歡的事情。宰相呂夷簡不動聲色地推薦了一個人,當朝知制誥富弼。很多人認為呂夷簡此舉是故意置人于死地,因為富弼是范仲淹一貫的重要追隨者。歐陽修上書指陳,呂夷簡此舉無異于唐朝時盧杞推薦顏真卿去說服叛臣李希烈一事,最終致使一代書法宗師屈辱地死在嗜殺軍閥的屠刀之下。富弼卻義無反顧,慨然出使,經(jīng)過一番唇槍舌劍、折沖樽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以“納歲幣二十萬”的約定,平息這場邊事變故,史稱“慶歷增幣”。
翰林學士王拱辰卻在仁宗皇帝面前進讒言說,富弼何功之有?只會向契丹增歲幣而已!這次,仁宗皇帝倒是不糊涂,憤然回懟道:“朕所愛惜者天下生民,財物非朕所惜!”
就在很多人沉浸在大宋與契丹終于和解的喜悅之中時,一場新的戰(zhàn)事在西北悄然醞釀。
慶歷二年(1042年)九月,涇原路副都部署葛懷敏違背主帥王沿的命令,貿(mào)然追擊,戰(zhàn)事不利,無奈率軍退守定川砦,敵軍毀壞木橋,圍攻不休。葛懷敏在亂軍陣中被連驚帶嚇,竟然昏死過去,被親兵用車推至甕城,很久才蘇醒過來。他如同縮頭烏龜,躲在甕城里不敢再次出去指揮作戰(zhàn),直到水糧皆盡,卻不顧都監(jiān)等將佐的進言,扔下一萬多名士兵,獨自帶領親兵縋城出逃。不出兩里路程,被一道深闊的壕溝阻擋,窮途末路之際,葛懷敏只得硬著頭皮應戰(zhàn),最終戰(zhàn)死,卻也保住了戰(zhàn)至最后一息的英名。
葛懷敏系名將之后,其父為太宗、真宗兩朝名將,仁宗皇帝曾將前朝名將用過的鎧甲賜給他,顯然對他寄予厚望。葛懷敏卻志大才疏、自視甚高,甚至不把先后任過他主帥的范仲淹、韓琦放在眼里,范仲淹在延州時就對他有比較準確的認識和評價,謂其“滑懦不知兵”。
定川砦兵敗,葛懷敏陣亡,似乎喚醒了皇帝和朝廷里的那些主政者,在用人制度特別是邊疆主帥地選任上,不再過分倚重那些簪纓之家、名將之后,而是大膽使用一些沒有顯赫家世背景卻武略超群者,于是,狄青、張亢、郭逵和種世衡及其幾個兒子等出身卑微的年輕將領在各路主帥的舉薦下得以脫穎而出,快速成長,逐步成為大宋邊境防守的中流砥柱。
戰(zhàn)報傳至朝廷,仁宗皇帝震驚良久,只說了一句話:要是范仲淹能出兵救援涇州,朕就不用擔心了!
皇帝所懸念者,廟堂所憂患者,正是范仲淹所謀劃者實施者。就在西夏軍隊一路所向披靡之際,就在長安涇州一代人心惶惶之際,范仲淹親領六千兵馬趕到?jīng)苤?,并急調環(huán)州種世衡帶領三千蕃兵速來馳援,終在渭州擋住元昊的兵峰,迫其折師而返。與此同時,原州知州景泰也在范仲淹的遙控指導下,于彭陽城挫敗西夏軍。
范仲淹大張旗鼓,四處巡視,消息傳開,民心隨即安定,百姓紛紛傳頌:“邊上自有龍圖公為長城,我們還有何擔心呢?”君臣一心,不謀而合,終于讓仁宗皇帝深深認識到,范仲淹在鄜延、環(huán)慶兩路經(jīng)略的實踐,證明積極防御是當前最正確的戰(zhàn)略。此時,仁宗皇帝對范仲淹的信任已達到頂點,君臣關系進入了短暫的蜜月期。朝廷派出內(nèi)使王懷德專門赴西北前線宣旨,令范仲淹與文彥博對調,范仲淹連忙上謝書說:“涇原重地,臣恐不足以獨當,愿與慶陽韓琦同經(jīng)略涇原,并駐涇州。韓兼秦鳳,臣兼環(huán)慶。一則夷夏相安,事不亟易;二則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可合秦鳳環(huán)慶之兵,犄角而進。若秦鳳環(huán)慶有警,亦可以率涇原之師以相應援;三則通修環(huán)州鎮(zhèn)戎諸砦,藉此兩路事力,必能速有成功;四則臣與韓琦日夜建議選練兵士,漸復橫山,以斷賊臂,不數(shù)年間,可期平定。愿詔龐籍兼領環(huán)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
朝廷照單接受了范仲淹的建議,而且作了權威性的強化,由范仲淹、韓琦、龐籍共同擔任陜西四路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
從此,范仲淹和韓琦在涇州開始了親密無間的合作。
其間,朝廷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因景祐元年直言上書而被貶為陜西轉運使的孫沔,再次上了一道既全面清算呂夷簡,又猛烈抨擊當今皇帝的奏疏。他說:“自祖宗創(chuàng)立以來,至今八十多年。觀今之政,是可慟哭!”并一件一件指陳,州縣之官,老邁懦弱、昏聵無能者比比皆是。中央政令公信不足,制度設立不能長遠,權勢者隨心所欲,升斗小民不堪重負,國是危機至此,仍然有人歡喜有人憂。皆因呂夷簡當權以來,排擠忠臣,簡拔庸才,以致邊疆不寧,損師折將,內(nèi)外交困,士民怨嗟。如不選賢任能,革除弊政,恐將分崩離析,難以救治。言辭之激烈,可以說字字帶劍、句句錐心,筆挾風雷、橫掃一切。仁宗皇帝知道孫沔嫉惡如仇的性格,也不與他計較。
慶歷三年(1043年)三月,呂夷簡在風雨飄搖中致仕,三起三落,沉沉浮浮,除去罷相的三年半時間,呂夷簡在宰相的位置上整整坐了十一年。
另一件是,西夏李元昊突然傳來信息,欲與大宋議和。仁宗皇帝抱著十分樂觀的情緒,即密詔龐籍設法與元昊洽談。范仲淹聞訊后,聯(lián)合韓琦上書仁宗皇帝,陳述元昊請和不可準許的三大理由和不可不防備的三大事由,懇請朝廷千萬不能半途而廢西北好不容易才形成的戰(zhàn)略防御體系,而應毫不動搖地支持邊臣推進既定防守計劃,最長不過三到五年,上下協(xié)力,苦心孤詣,必能徹底解決西夏邊境問題。奏疏言辭剴切,析理深透,既有遠見卓識,又向朝廷表明堅定決心,最終打消了仁宗匆忙議和的想法。
歷史證明了范仲淹、韓琦的見事遼遠和戰(zhàn)略正確。幾年后,元昊由于酒后失德,搶了兒子的未婚妻。兒子寧令哥一氣之下,弒父自立,西夏陷入內(nèi)亂,大宋西北邊陲從此安寧。(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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