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如夜燈高懸
清輝灑下,照亮歸程
如此夜景,寒冷卻驅(qū)散了觀賞的眼睛
我獨自駕車走在幽寂的鄉(xiāng)間小路,路兩旁的枯樹枝椏被車燈照亮,冷顫顫插向夜空。
車載音樂播放的是坂本秀一的鋼琴曲,中文名應該叫《追逐阿航》,急促的節(jié)奏像車外寒風的心跳。我不自覺看看后視鏡,尾燈昏暗,后路和前途一般迷蒙,想是沒有人在尾隨。
倏忽想起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我和當時的大學同學騎著單車,在陌生的鄉(xiāng)間小道摸索前行。彼時我們倆剛騎行五十多公里,在耗費一整天遍覽某處沙漠風光后,返程路上才發(fā)現(xiàn)手機電量已不足以支撐它繼續(xù)運行。
此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星月稀疏,看不清前路。手機關機意味著失去了導航,我們只能憑著記憶和直覺繼續(xù)摸索返程的方向。走著走著,我們已不知經(jīng)過多少岔路,又憑著直覺做了多少次選擇,只知道眼前陌生的環(huán)境仍然陌生,心臟緊繃的肌肉比持續(xù)騎行下的大腿肌肉更加僵硬。
那時才明白,找到方向何其困難!當陷入迷茫境地時,所謂方向,就不再是東南西北,而是將周遭分成了360度,你要找的,只是其中的1度。
在那個年紀,不缺少賭定一條路走到黑的決心,但缺少“走到黑”之后繼續(xù)悶頭前行的堅定。
那時的感覺,雖然腳下正踩著單車奮力前進,但周遭的一切似乎沒有改變,整個人仿佛掉進了時間的罅隙,卡在里頭。
因為已經(jīng)失去方向,而鄉(xiāng)間小路岔道遍布,我們?nèi)绻斑M,看似無論怎么走都有方向、都有前路,但又好像無論怎么走,都是歧途,越行越遠。一顆心就那么懸著,沒處落腳。
懸心走著,忽然看見遠處隱約有燈光閃動。
頂著夜光,向著孤燈,終于到了這戶人家門前。是一家很普通的小院,平頂,土墻,屋里的光孤零零透出來,照不見其他人家。我們駐車上前,齊齊叩響屋門。
戶主是位老人,門后的聲音透著戒心,聽到我們是附近市區(qū)出門迷路的大學生,才開了門。但老人不會說普通話,當?shù)氐姆窖酝钢贝俚穆N舌,我們實在聽不太懂,連說帶比劃了半天,才懵懂地順著老人所指的方向上路。
雖然已經(jīng)很多年過去,但那個晚上我至今印象深刻。從我們順著手機導航走下省道,在鄉(xiāng)間小徑迷路,到經(jīng)過荒野墓園,在終于望見遠方燈火時脫力倒下。幾多坎坷,總算安全返回。
對當時的我來說,那一程夜路,足夠艱辛,也滿是彷徨,透著堅定,也是種成長。
想起一位脫口秀演員隨口謅的詩句:白色的鳥群飛進山谷,小時候的記憶也隨之一起,林子中,走出一個大人。
如今驀然回首,那個從荒野小徑上走出的青年人,已面帶滄桑。
說來奇怪,在那一夜歸程中,面對茫然不知方向的前路,我腦海中想的,卻是另一段路。
那是一段周而復始的路,起點和終點相距很近,映著少年時代的全部記憶。
我生于一個小鎮(zhèn),長于一個小城,學生時期,兩點一線,最熟悉的環(huán)境就是每天要經(jīng)過的這段幾百米的馬路。后來小城通了公交,定點??俊l(fā)動,像一道淤塞的水渠里涌動的波紋。
彼時叛逆,恣意而任性。某天上午,我和一個好友一拍即合,從學校翹課逃出。
為什么逃課?想不出動機,彼時我們的逃離,既是行為,也是目的。
獲取一段自由時光后,我們百無聊賴地走在這條已走過幾百幾千遍的路上,忽然,一輛公交在附近的站臺???,不知怎么的,我拉著好友一起上了公交。
倚在車窗看街景,熟悉又陌生。
公交在終點站???,所有人下車,司機師傅也稍作休息準備開始下一趟的駕駛。我們縮在座椅上,等待重新出發(fā)。
當時司機師傅竟也沒向我們收取新的費用,拉著我們又出發(fā)了。
同樣的一段路,只是終點變成了起點。
走著走著,剛才駛過的街景又從眼前退過。我突然想,公交車司機應該也很無聊吧?每天同樣的方向與線路,眼前永遠是這段街景,周遭永遠是吵鬧的人群和擁擠的車流,日復一日,兀兀窮年。所以這樣的生活,到底是過了365天,還是過了一天,然后重復了364遍?
我生活的小城,比鄰著一座潛夫山。山不算高,登高望遠,也可覽全城風景。當時我就想,以后長大,一定要住在山上,每天早晨,一睜眼就是風景,一抬頭就是遠方。
那時的我雖心底叛逆,面上還算守規(guī)矩。那應該是我學生時代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翹課。
猶記得那段時間看了艾麗絲·門羅的《逃離》,當時她剛獲諾獎?!短与x》的人物和情節(jié)竟已不記得,只是心中悲憫那可憐的羔羊,逃離,卻從未曾真的離開。
在單調(diào)的生活和有限的空間中,所謂在路上,或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瞬間,就像好友閑談時輕松的腳步,午后窗邊悵然的向往。
我們常聽到有種爛大街的形容叫:“人生是一段旅途”。確實,漫漫長途,我們一直在路上。當呱呱墜地,我們的目標是學會走路,去觸碰所能觸碰到的一切。在學生時代,我們向往未知的世界,總想看看山的那邊是什么。到了揮斥方遒的年紀,覺得山海皆可平,沒有到不了的彼岸。回到現(xiàn)在,目之所及,米鹽茶飯。
一路走來,四時風景不同,但每個路口都是轉(zhuǎn)折。想知道前路如何,只有繼續(xù)前進,因為只有邁出一步,才能把下一步看得更清楚。
我想,在路上,或許是能證明自己還是自已的唯一證據(jù),不論前路指向何方,只要還在路上,就好。
作者簡介
徐子航,慶陽市鎮(zhèn)原縣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作品散見于《黃土情韻文學作品集》(詩歌散文卷)、《潛夫山》雜志、《鎮(zhèn)原文史》等、《人民日報》客戶端、中組部黨建頭條、新甘肅客戶端等報刊及網(wǎng)絡平臺。